編按:迎接超高齡社會,鄰國日本因地緣與文化相近,長期成為台灣參考對象,但資誠會計師事務所會計師、高齡與醫療照顧協同負責人蔡晏潭提醒,歐洲高齡產業發展成熟,亦值得借鏡。他以瑞士Tertianum集團和荷蘭失智村為例,指出前者可讓住民從健康住到臨終,實現「讓養生村成為第2個家」的願景,後者不怕失智者走失,且不約束失智者。展望台灣未來,他提出6個長照產業的困境與解方。
2025年,台灣邁入超高齡社會,高齡政策與產業如何運作,才能妥適因應此一巨變成為重要議題。不過,過去台灣多將目光放在鄰國日本,但資誠會計師事務所執業會計師、高齡與醫療照顧協同負責人蔡晏潭認為,瑞士、荷蘭2國的長照產業發展模式亦頗值借鏡。
資誠會計師事務所執業會計師蔡晏潭指出,台灣發展高齡產業,歐洲經驗同樣不可忽略。(圖片來源:蔡晏潭)
原因是,瑞士與荷蘭面積各約4萬1千平方公里,與台灣面積約3萬6千平方公里相去不遠;且瑞、荷2國65歲以上人口占比各約20.9%、22.1%,亦與台灣即將突破20%相當。此外,荷蘭與德國的高齡化政策領先全球,瑞士又與德國相鄰,且以德語為主要語言,因此深受德國影響,使其長照觀念得以建立在成熟與進步的基礎之上。
蔡晏潭曾親赴瑞士參訪歐洲規模最大的高齡產業機構Tertianum集團,亦曾走訪荷蘭,參觀全球第一個專為失智者打造的失智社區霍格威村(The Hogeweyk® Dementia Village),前者讓住民可以從健康住到不健康,實現台灣業者常喊的「讓養生村成為第2個家」的口號,後者則不怕失智者走失,並致力讓失智者活得有尊嚴。如何達到上述目標?以下為《50+》採訪蔡晏潭的精華:
瑞士Tertianum集團 可從健康住到臨終的高齡住宅
在台灣,養生村業者經常以「民眾老後的第2個家」自居,但細究其制度會發現,當住民失能或失智,往往面臨被迫遷出的命運,顯得十分矛盾。
不過,瑞士的Tertianum集團,卻讓住民可以從健康住到臨終,不必因生病被迫搬家,還得重新適應陌生環境。箇中關鍵,就在於建築規劃和制度設計。
瑞士Tertianum集團的高齡建築可讓住民從健康住到臨終。(圖片來源:Tertianum官網)
該集團在歐洲設有多個據點,蔡晏潭參觀的附服務高齡住宅由4棟建築組成,棟距遠,因此每個房間都能享有窗景和充足的採光。
建築物採光充足,可眺望遼闊山景。(圖片來源:Tertianum官網)
愜意的室外雅座。(圖片來源:Tertianum官網)
4棟建築中,其中2棟是健康區,類似養生村,住民可以自由進出、接待訪客,另外2區為長照區,類似住宿型長照機構,有較嚴格的安全管制措施。住民健康時住在健康區,身體退化時則轉至長照區。
最特別的是,台灣社會對於長照中心往往只有愈住愈不健康,站著進去、躺著出來的想像與設計。但是在瑞士的Tertianum,若你的身體情況恢復得較好,還可以「逆向」再搬回健康區。
如何靈活調動健康區與長照區的床位?就成了關鍵,這樣的制度設計也讓居民更有動力維持健康,以保有生活自主權。而住民健康狀況欠佳時,則可搭配外包照護制度「Spitex」。
外包照護人力提供貼心的照顧。(圖片來源:Tertianum官網)
Spitex是德語,由spital(醫院)和extern(外部)2個單字組成,意指醫院以外的長照與醫療服務,概念近似台灣的在宅醫療。這群專業的外包團隊會依據住民的健康狀況,設計漸進式照護服務。好處是不需要讓居民動輒到醫院就醫,能靈活配置照護人力與社會資源。
荷蘭霍格威村 看不出住民失智的失智村
超高齡社會下,如何讓失智者活得有尊嚴,亦是台灣必然面對的課題。根據衛生福利部2024年公布的台灣社區失智症流行病學調查結果,推估當年65歲以上失智症人口數約35萬人,到了2041年,此數據可能攀升至68萬。蔡晏潭指出:「如果我們的政策只顧健康老人,卻忽略失智者,那就是失敗的政策。」如何照顧失智者?他認為可以參考荷蘭失智村「霍格威村」的經驗。
荷蘭失智村霍格威村的空中走廊。(圖片來源:霍格威村官網)
霍格威村採團體家屋模式,劃分為7大區,這些區域可依照住民興趣與屬性彈性調整,例如農夫區、藝術家區、金融人士區等,如果跟鄰居吵架,還能申請換區。整個園區裡有27個團體家屋,每個家屋6~7個人,另有照服員同住,但以協助而不打擾為原則。
失智者一起共餐。(圖片來源:霍格威村官網)
園區內除了家屋,還有餐廳、超市、美髮廳、美甲沙龍等,超市員工由照服員扮演,住民去買菜,即使忘了付錢也沒關係,因為員工知道住民來自哪一家。園區內餐廳對外營業,住民可在此與朋友聚會,家人來訪也能來此用餐。這種對外開放的設計,使園區充滿生活氣息,而非隔離感。
失智者在園區內的超市購物,收銀員由照服員扮演。(圖片來源:霍格威村官網)
蔡晏潭印象最深刻的是,「在這裡,失智者的皮膚普遍保有光澤,漂漂亮亮的,即使失智,人人照樣打扮、修指甲,從外觀上看,與常人無異。」「讓人看不出失智」是荷蘭模式的第1個啟示。
荷蘭模式的第2個啟示,在於建築設計融入照顧理念。為了降低走失風險,霍格威村的建築開口全都朝內,園區四周還種植樹木,形成「不像圍牆的圍牆」,以免失智者看到圍牆,覺得被關住想爬牆逃離。(相關閱讀:失智長輩走失怎麼辦?台灣失智症協會:「6個急救方法+3個日常準備」找人更快)
建築物開口朝內、四周種樹,有效降低失智者走失機率。(圖片來源:霍格威村官網)
設想周到的設計,使失智者得以不受約束,自由走動,過有尊嚴的生活,因為即使走失,範圍通常僅限於園區內,例如從自己家走到鄰居家,風險仍在可控制的範圍之內。蔡晏潭評論:「文明與不文明的差別就在這,到底應是人在適應建築,還是建築在適應人?」
超高齡社會 台灣長照產業的6個挑戰與解方
對照瑞士、荷蘭2國的高齡產業發展經驗,台灣目前遭遇哪些困境?有何解方?
挑戰1. 缺經驗
迎接超高齡社會,台灣的現實是長照中心床位數仍然不夠、失智長者走失的消息不斷上演,養生村則普遍無力照顧失能、失智住民到臨終,使「老後的第2個家」淪為口號。(相關閱讀:養生村翻轉!不靠子女,熟齡族的「新獨立宣言」與3大挑戰)
對此,蔡晏潭認為,種種問題背後最大的困境仍在於台灣老化速度太快。他分析,從高齡社會到超高齡社會,台灣只花了7年,但德國、英國等國花了30~40多年,無論中央、地方政府和民間,再怎麼努力都還是很難準備完全。只能多借鏡國際、同時發展本土經驗快速因應。
挑戰2. 缺土地
無論是瑞士Tertianum集團棟距遠、四面採光的建築,或是荷蘭霍格威村優美的空間,都需要幾千坪土地,但台灣地狹人稠,無地可用似乎已成事實。
對此,蔡晏潭認為,可將少子化退場的校地與高齡化社會的長照需求結合。早在2022年,時任私校工會理事長尤榮輝即指出,未來6年內,預估全台約50所私校將因少子化而關閉。蔡晏潭指出,這些校園往往位於交通便利、生活機能完善的精華地段,且一所私校動輒擁有上千坪土地,若能活化利用,將替高齡產業缺地的困境帶來解方。
然而,現實情況是,教育部面對校地過剩、衛福部卻為高齡產業用地匱乏所苦,2個部會各自為政,導致問題遲遲無法整合。蔡晏潭直言:「少子化與高齡化看似2個危機,其實是彼此的解方。」若能從跨部會的高度重新盤整資源,讓退場校地轉型為長照中心或養生村,將可解決土地不足的困境。
挑戰3. 缺彈性
土地之外,法規僵化同樣是台灣高齡產業發展的一大障礙。蔡晏潭指出,目前長照機構與養生村之所以無法在同一園區內融合運作,關鍵就在於制度落伍、權責分散。依現行規定,長照機構由衛福部主管,養生村的主管機關則為內政部,兩者分屬不同體系,導致實務運作經常遭遇阻礙。
使用執照規定僵化是另一個問題。現行建築使用執照一旦核定為長照,便不得改作他用;若標示為養生村,也不能轉為長照中心。這樣的制度設計,使得瑞士模式中「在同一園區完成從健康到失能、再回復健康的流動照護」在台灣幾乎無法實現。
此外,荷蘭的養老住宅並無嚴格的日租或使用年限限制,因此能依長者需求彈性調整空間與服務。相較之下,受限於法令,台灣養生村多半有最短租期限制,制度僵化讓業者難以創新。若政府能從法規鬆綁著手,讓土地使用與營運型態更具流動性,才可能真正打造出符合高齡社會需求的多元照護場域。
挑戰4. 缺人力
政府在人力與政策上的布局同樣影響長照產業。蔡晏潭指出,目前全台約10萬名照服員,但多數人力集中在居家服務。究其原因,台灣社會長期存在「將長者送進機構是不孝」的觀念,使住宿型長照機構被政策邊緣化。政府傾向將資源投入居家與日照服務,雖讓政府在數據上能呈現「服務量能提升」的成效,卻導致整體照護體系失衡。
因此,蔡晏潭認為,未來應重新調整居家、日照、住宿與養生村4大面向的比例,讓長照服務從片段式支援走向連續性照護,才能真正回應高齡社會的多層次需求。
挑戰5. 缺資金
資金亦為台灣長照產業發展的挑戰。瑞士採自費模式,但瑞士人均收入約為台灣的3倍,若業者想在台灣提供同樣高規格、全方位的服務,使用者是否負擔得起是一大問題。
因此,他認為推動台灣的長照保險制度將是關鍵一步。若能讓民眾以保險方式分攤成本,不僅能提升財源穩定性,也能吸引外資與企業投入,帶動高齡產業從補助型轉向自給自足型,讓高品質的照護服務真正普及化。
挑戰6. 缺合作
「高齡照顧不只是國家的責任,也是企業的責任。」蔡晏潭分析,政府已積極投入高齡照顧,但要加速解決問題,需要企業積極參與。
從經營層面看,高齡照顧做得好,員工更能安心上班,否則將影響到企業生產力。從商業角度看,高齡產業商機無限,跨產業合作更能發揮更大效益。例如,便利超商擁有完善的物流與商品系統,可考慮與長照業者合作,供應日常耗材、食品與照護用品,甚至成為社區照護的延伸據點。如此一來,高齡社會的照護網更加完整而有彈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