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/趙麗榮 圖/Shutterstock 責任編輯/吳丹華
編按:在繁忙與喧囂的世界中,「清歡」是一種療癒心靈的力量。寫下「人間有味是清歡」詩人蘇東坡,被林語堂盛讚「他那心靈的喜悅,是他那思想的快樂,這才是萬古不朽的」。而《浮生六記》作者沈復與妻子芸娘的故事,則展現出對生活中細微之美的敏銳與熱愛。清歡不在遠方,此心安處是吾鄉。
我曾經在讀者群裡做過一項調查:面對世事繁雜,你最想走到哪句詩裡停泊?
於是,便有了這一句「人間有味是清歡」。
原來,很多人都是如此深愛著這句話。
是的,這是一個需要清歡來消融焦灼的世界。太多的世事牽絆,太重的生命負荷,太久的奔波忙碌,已經讓我們的心,堆滿了厚厚的塵垢。於是,我們才會如此渴望,能夠枕著至簡至趣的尋常清歡,酣睡在浮生若夢裡。
向蘇東坡學:人生際遇不如意,總能自己尋清歡
什麼是紛繁浮生裡的清歡?
最有發言權的當然是詩句的作者蘇軾了。
一向超凡脫俗的蘇軾,最能隨遇而安。這句隨遇而安對於東坡先生來說,可不是勵志口號、心靈雞湯,他是真的喜歡用這種意趣生輝的處世方式,來舒緩內心憂悶。比如,人生晚年被貶謫至海南儋州,那個時代放逐海南,是僅次於滿門抄斬的處罰,可見他當時是何等潦倒蕭瑟。
但聰明的蘇軾覺得既然命運如此安排,不如快意江湖。於是他左手美食,右手朋友,一聲狂笑,醉看浮生。
他在島上的朋友黎氏兄弟,看到他在絕境中依然風骨舒朗,把生活過得有滋有味,在清貧的粗茶淡飯中,也不忘豪邁吟詩,均對他佩服有加。
「清歡」,顧名思義,清雅恬適的歡暢,不是狂歡,更不是縱歡。「白茶清歡無別事」,清歡雖淡,卻如涓涓溪流一樣,可以沁入生活的每一個細枝末節。
蘇軾的「清歡」裡,沒有自我的放逐,沒有縱情的歡樂,也沒有無奈的感嘆。他告訴我們,清歡,是清簡有味,比如在他描寫美食的詩裡,「日啖荔枝三百顆,不辭長作嶺南人。」那個時代的海南沒有太多美食,他卻總能發現美味。
由於海南臨海,所以盛產生蠔,他喜歡將蠔肉放到漿水和酒中燉煮,果然是「食之甚美,未始有也。」在他眼裡,品味生活的小樂趣,和朋友們煮酒黃昏,即使吃著最簡單的野味,也能心滿意足。
他用穿越千年的清歡,告訴我們,生活不必煩瑣,簡約最合宜。生活總有瑣碎的煩惱,在複雜中尋找一個平衡點,化繁為簡,把不必要的負擔清零,以更透徹也更淡然的心境面對曾經的痛。
不讓喧囂世事成為負擔 此心安處是吾鄉
很多讀者問我,當今社會,面對必須完成的學業和工作,心靈的負擔在所難免,如果真的拋開一切,過歸隱的生活,也是很不現實的。那麼,我們到底該去哪裡尋找世事喧囂深處的清歡呢?
生性曠達灑脫的蘇東坡在歷經貶謫之際,曾經吟出了這樣一句氣貫山河的名句:「此心安處是吾鄉。」在蘇東坡顛沛流離的一生中,無論貶謫何處,他總能透過渾濁世事,看到人間的至味清歡,有時就算自己病中無藥可醫時,依然能笑著且幽默地對朋友說:「每念京師無數人喪生於醫師之手,予頗自慶幸。」這種安之若素的坦然,如一泓碧波,滌蕩了他純澈快樂的靈魂。
正如林語堂在《蘇東坡傳》中所寫到的這段話一樣:「蘇東坡已死,他的名字只是一段記憶,但是他留給我們的,是他那心靈的喜悅,是他那思想的快樂,這才是萬古不朽的。」
生活以痛吻我,我卻報之以歌,讀著他的故事,我們看到一個高潔的靈魂,跨越千年時光,正在向我們講述一個真理: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,有趣的靈魂萬裡挑一。
向沈復學:尋找物外之趣,插瓶花、曬太陽都能找到樂子
我很喜歡清代文學家沈復的自傳體散文集《浮生六記》,這部散文集共分六卷,其中第一卷是〈閨房記樂〉,第二卷是〈閒情記趣〉,裡面多處記載了他與志趣相投妻子—陳芸的生活意趣。
比如:「余閒居,案頭瓶花不絕。芸曰:『子之插花能備風晴雨露,可謂精妙入神。』」那是怎樣妙趣橫生的夫妻生活日常啊。其實,也沒有什麼隆重盛大的儀式和禮物,只是每每閒居在家,他們總是會為桌上花瓶不斷地更換新鮮花束。
妻子陳芸對沈復說:「你的插花中總是充滿大自然的氣息和特質,這也為我們的生活平添了美妙入神的意境。」話裡話外,我們隔著百年的時光,都能嗅到空氣中那一抹淡淡的佳趣。(相關閱讀:不須插花技巧,也能用花卉為空間增添質感!花卉師教你5種創意居家花藝裝飾)
比如:「余憶童稚時,能張目對日,明察秋毫。見藐小微物,必細察其紋理。故時有物外之趣。」
沈復說:我總是會想起小時候那些幽靜的時光,當我坐在燦爛的陽光下,能睜大眼睛直視太陽,並且能夠用眼睛清楚地捕捉那些最細微的東西。越是微小,越是要縝密敏感地觀察其紋路。所以我總是會在觀察事物的時候,發現事物本身之外的很多樂趣。
這就是我想要回答讀者的問題,我們到底該去哪裡尋找世事喧囂深處的清歡呢?其實不需要走得太遠,甚至不需要做得太多,更不需要刻意的時間和場景,一個真正懂得生活佳趣的人,走到哪裡,都能發現那些細微之處的美好。
向中國文學史上最可愛的女人學:豪爽、有品味,還重視儀式感
沈復的妻子陳芸,被林語堂先生盛讚為「中國文學史上最可愛的女人」,她可真是個連靈魂都能有趣到發光的妙女子。
她喜歡吃臭豆腐乳,每當快意咀嚼之時,總會爽朗地笑著說:「只要我喜歡,不管它多臭,我都要盡興地大快朵頤。」每當看到這裡時,我都會笑著想:這哪裡是個小女子,明明就是一個豪爽的男子嘛。
她也恰是這般溫柔智慧又心思通透的女人。作為妻子,她不光善於料理家務,還能把最尋常的日子過得詩情畫意,這種風雅趣味也是他們簡單生活裡最好的調劑品。某次,沈復因故搬出雅致的住所,去一個偏遠地方租房而住。那個年代的兩個人,卻已懂得「房子是租來的,生活卻不是租來的」的道理,硬是把清苦的日子過得極有滋味。(相關閱讀:邀朋友玩家宴、在「太太的客廳」享受獨處 鄭夙雅:不認真玩樂,怎麼對得起認真工作的自己?)
這不,芸娘在那小小的院落裡,開闢出一畝三分地,那裡種滿了各式菜蔬。她總是會根據沈復和自己的心情,不斷用自幼便習得的蘇繡技巧,為衣裳刺上一些風雅精緻又趣味橫生的圖案。
於是在這個小院子裡,一生一世一雙人,一瓢飲在陋巷,不用天涯海角,也可以享盡人間趣味。閒時,他們或對鏡貼花黃,或對飲成雙人,喜歡種菊,於是每到中秋節月圓夜,他們便會邀請親朋圍坐,賞菊吃蟹,對月當歌。
心有意趣的兩個人,既為夫妻,也可為友。聰慧博學的芸娘,會與沈復品讀詩文、撫琴作畫。她還會突發奇想,女扮男裝,和沈復一起瀟灑同遊,引得路人紛紛側目。
芸娘是一個內心純澈的人,所以她總是能發現生活的妙趣。
那一日,夏夜星空如水,螢火蟲飛過湖畔,伴著幾聲此起彼伏的蟬鳴,她徜徉於荷花叢中,將一小包茶葉,埋在荷花花蕊中。第二日天初亮時取出,以此泡茶,荷香便隨著茶香嫋嫋升騰,沈復端起這杯茶,還未掀開茶蓋,已是香味縈繞鼻尖。他回頭看向芸娘,兩人相視而笑。
如此這般至簡至趣的清歡,就算身在陋巷,就算清茶淡飯,也一樣可以在浮生若夢裡,逍遙自在。
只要心有意趣,在任何地方都可以逍遙成詩。
想必人生坎坷但心性始終豁達的東坡先生,在寫下那句「人間有味是清歡」時,內心升騰而起的,也是那一抹「一蓑煙雨任平生」的豁朗意趣吧。
就像沈復,他坐在燦爛的陽光下憶起童年的閒趣時光是清歡,他閒居在家與妻子對望插花也是清歡,甚至嗅荷消得潑茶香,亦是清歡。
那麼,就讓我們枕著至簡至趣的尋常清歡,酣睡在浮生若夢裡吧。
(本文摘自趙麗榮著,《就算顛沛流離,也能風生水起》,高寶出版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