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／陳乃菁 圖／Shutterstock
編按：不管幾歲，人都想要愛與被愛。陳乃菁醫師分享，有時長輩不願看護住家裡，或對看護有敵意，背後的原因其實是愛情中的醋意，家人的理解與安排引導，才有機會讓長輩被照顧得好，心裡也舒服。
我的好朋友年約50上下，婚後沒有孩子但和先生的感情一路來如膠似漆，那天她隨口聊起來：「我被路人喊『阿桑，請問往市場的路怎樣走』，我先生在一旁馬上暴跳如雷，大罵對方說『我太太年輕又美麗，你叫他阿桑是有沒有搞錯啊』。」
我說：「妳是妳先生心中永遠的美少女！真是太讓人滿足了。」
她喜笑顏開但也略帶困擾的說：「其實我也算有年紀了，我先生一直還把我當小姐看待，用保護的心態關心我，我出出入入多少有被監控的感覺，有時候我多跟旁人講幾句話，都怕會被罵。或許真愛的代價就是不能安心啊。」
不愛外籍看護住家裡 親密說話時光不想有外人在場
這種隨愛情來的甜蜜負擔讓我想起患者們。首先是罹患輕度失智症的林奶奶。她是小學老師退休，先生是公務人員退休，一輩子吵吵鬧鬧，家屬帶奶奶來看診時的第一個問題是：「媽媽不能忍受外籍看護睡在家裡，怎麼辦？」
我問奶奶：「晚上有人在家陪你們，臨時有事就可以找她幫忙 不是很好嗎？」
林奶奶搖頭：「我們兩個老了，雖然不用做『那種事』，可是，兩個人親親密密的說點話時，身旁一個人瞪著你們看，感覺很奇怪。」她左思右想要描述這種感覺：「就像……就像婆婆一直開妳房間門啦！」
這話讓我笑出來，於是轉頭跟林小姐說：「妳還年輕，但將心比心，妳一定會懂媽媽了。」
林小姐很委屈：「我只是想要有人24小時照顧她，讓她身旁有人隨叫隨到，我哪裡想到什麼『親密時光』，媽媽年紀一大把了，講什麼話就講，旁邊有人也不用害臊啦！」
解方：保留讓兩老獨處的時光，穩固在對方心中的地位
一番討論後，林家採取平衡的方法是讓外籍看護晚上收完廚房後就下班，轉到鄰近的林家小兒子家去休息和睡覺，隔天早上再去奶奶家上班，如此一來奶奶就不再整天忙著找外籍看護的錯處想要把她趕出去了。
只是即使是當白天的幫手，也會引起林奶奶的危機感，所以她常問我：「陳醫師，我美嗎？皮膚好嗎？跟『她』比起來如何。」
這裡指的當然是站在一旁的外籍看護，我立刻回答：「哪裡去找像妳這樣美的奶奶？看起來只有40歲，女人一枝花的年齡。她一看就是外國人，妳可是典型台灣美女。」
林爺爺很上道，馬上附和：「不美的話我哪裡會跟妳那麼久？妳最美了。」
沒失智的林爺爺說的話可以讓奶奶開開心心一天。
老先生忘了已婚向看護示愛 老太太醋意大發只是想被愛
但另一對夫妻雙方先後失智，高爺爺失智後聘請外籍看護阿尼來照顧，阿尼年輕美麗，個性溫柔，剛來高家工作時，高奶奶還沒失智，努力忍耐自己的情緒，誰都不知道她的不滿。直到後來奶奶心臟出問題住院，出院後開始出現失智跡象，回家後的高奶奶變得整天計較高爺爺對誰比較好，她覺得老伴給阿尼的笑容比給她多，於是她總是罵高爺爺，總想把阿尼趕走。
苦惱的兒女們描述老夫妻相處狀況給我聽，我聽了還真無法說都是奶奶疑神疑鬼，因為失智的高爺爺常對外籍看護說：「阿尼，妳美麗又可愛，是不是可以嫁給我啊？」
奶奶馬上不高興：「你已經跟我結婚，還想跟誰結婚啊！」
爺爺很困惑：「中華民國只能娶一個太太啊？」或者：「我結過婚了嗎？」
受失智症影響，即使家屬告知現實狀況，他還是會茫然：「是這樣嗎？」每次說每次忘，隔幾天又開始向阿尼求婚，搞得高奶奶怒氣沖沖，家屬只好帶她來我的診間。
一坐下高奶奶就抱怨：「醫師，我晚上根本睡不好，我先生就喜歡那種狐狸精一樣的女生，我從年輕就知道他喜歡那一種身材的女生。那個阿尼也不是什麼好東西，晚上換什麼尿布？我晚上起來看她在幫我先生換尿布，褲子都脫掉了，他到底想做什麼？兩個人鬼鬼祟祟的，我只好整天罵他們、盯著他們看，我怎麼看都不對勁。」說到後來傷心了：「我好像不是那個家的一份子了。」
解方：未必只能靠吃藥，引導彼此表達關愛更有效
一旁的高小姐嘆氣：「醫師妳能不能開點藥，讓媽媽吃了後少忌妒一些但開心一點？」
在靠藥物前，我先和家屬談談高奶奶在高小姐家的狀況，很明顯換個地方住的高奶奶就沒出現猜忌情緒，反而會語帶思念的要求要回自己家：「我想念我老伴。」
於是我們改採不倚重藥物的方法，更重要的是搭配生活中的互動安排：我請高小姐想辦法讓高爺爺多表達對高奶奶的關心和愛。我解釋：「如果妳爸爸沒有失智，他就可以好好地跟妳媽媽說話，多表達感謝，那麼妳媽媽就不會猜忌也不需要吃藥，我想妳媽媽只是想要先生多愛他一點。」
幾天後高小姐回報後續狀況：那天是高奶奶一週來第一次返家，一進門奶奶就對老伴說：「好久不見，你還好嗎？」當下高爺爺或許正好神智清醒或者是剛巧神來一筆，總之他馬上接話：「我想念妳了。」高奶奶心花怒放，往後好幾天家中都風平浪靜。
高小姐笑著說：「原來我爸80多歲了也會想追求愛情，但他的追求搞得我媽一把年紀的老太太也想抓住愛情啊。」
我大力點頭：「是囉，只要是人，不管幾歲，誰不想被愛呢？誰不想要有個人在身旁、眼裡心裡只有自己呢？被愛是一種人性基本需求，真是甜蜜的負荷啊。」
陳乃菁醫師的建議：及早建立與伴侶互助互信的關係
看過無數對失智者與主要照顧者的夫妻之後，發現夫妻感情是一件很微妙的事情。
有些是全然信任對方，完全不吃醋，但是，整天都跟在他的身後，不懷疑不吵也不鬧，就是只想跟著他、看著他。
有些是愛他但是不信任他，所以，每天懷疑他去哪裡，有沒有跟哪個男（女）人出去亂來，整日吵吵鬧鬧。有些是好像沒看到對方也不在乎對方。
這每家每戶曲折離奇的過去，我就沒有太多時間去探究，但是我相信，這最後的結果一定來自於年輕時夫妻雙方的感情、互動的方式，以及一些可能深深藏在心裡的『真心感受』。
如果可以，請在中年時，好好重新你跟另一半互相認識，建立一種互助、互信、互相欣賞的夫妻關係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