採訪/王美珍 文字整理/蔣德誼 攝影/影巷26號 責任編輯/王美珍
編按:作家黃大米近期出書分享照顧父親的心路歷程,她說,照料生病的至親,是一場巨大的修練。她一輩子埋怨父親重男輕女,卻沒想過自己會因此放下工作,回老家照顧他。而最終回顧這段照顧路,她認為:扛得起來的重擔,不重,「因為他是我爸爸,因此付出得心甘情願。」
從媒體人轉型作家、網紅,黃大米過去出版的書名不少是讓人一看就有感的人生金句,例如「若你委屈自己,任誰都能刻薄你」、「功勞只有你記得,老闆謝過就忘了」,然而,過去經常在媒體上分享中年轉業或是投資心得的黃大米,最近推出的一本書《人生就是一次次的得到與放下》,給人的感覺卻很不一樣。
這本書的主題,談的是她在照顧爸爸過程中的「得到」與「放下」。
爸爸突然重病需人照顧 看護費最多一日燒7000元
回憶當時爸爸開始進入需要照顧的階段,黃大米說:「長輩生病、需要照顧,常常都是突然倉皇之中發生,完全沒有任何預告或準備。」當時剛好即將要過年,她接到哥哥的電話,說爸爸「重病快走了」,要她趕快回家見他最後一面。
結果她踏入家門時看到的畫面,竟有些讓人不知所措又啼笑皆非:爸爸怎麼都不肯上救護車,說他要死在家裡,兩個兒子不斷勸說,母親在旁邊罵,最後全家哭成一團。
不願就醫的爸爸無法自己走動,要上廁所時需要攙扶,但體格嬌小的母親一個人扶不了,需要兒子或孫子協助,結果第二天,攙扶的家人們全都去國術館看跌打損傷科。再加上有時即使叫人也來不及,爸爸就便溺在床上。她眼看這樣下去不行,緊急請了看護來,但卻因為沒有就醫、沒有巴氏量表,費用驚人。
看護費一天3千5,過年那5天更加倍到一天7千元,但黃大米還是自掏腰包:「既然是我做主請看護,那費用就由我自己負擔。大家都很慶幸終於可以坐下來好好吃一頓飯、還可以看電視,但燒錢真的是比燒紙錢還快。」
折騰一番後,爸爸終於送醫住院,但因為無法自理,還是需要請看護。她為了讓節儉的爸爸願意住環境比較好的單人房,跟爸爸說:「住單人房,我才有辦法繼續工作賺錢。」
爸媽從小重男輕女 卻仍接下照顧重擔
而在照顧爸爸的過程中,黃大米也面對另一件從小就讓她耿耿於懷的心理創傷。
「小時候我不知道什麼叫窮,因為左鄰右舍也都一樣窮,小時候我們就是這樣互相借錢、去電線桿下面撿別人不要的家具回家用,一直到上小學,我去到別人家發現同學的媽媽穿得比我媽媽漂亮、同學的鉛筆盒和文具是日本製的,那個自卑感才跑出來。」黃大米說。
雖說當時已經有9年義務教育,但不知道政策改變的爸爸,在黃大米小學時,就告訴她畢業後要去當女工。「在他的認知中這很正常,我的老家是嘉義漁村鄉下,那裡真的有很多女孩子就是念完國小就去做工。」
但黃大米當然不肯,索性離家出走,在外面躲了一晚才回家,後來鬧到親戚鄰居都知道了,大家勸說之下,爸爸迫於壓力才答應讓她去念國中。
黃大米說,這件事對她的影響非常大,因為她從此知道,家裡沒辦法依靠,要過好日子得靠自己。因此,後來她努力念書、有了不錯的工作,甚至買了房子給爸媽。但爸媽想的卻是把房子留給兩個哥哥,房子裡甚至沒有留給黃大米的房間。
然而,在倉促之下接下了照顧重擔、獨力負擔每個月數萬元看護費用的黃大米,卻還是不忍心放著爸爸不管。「我常說照顧就是那個先走了第一步的人,往往就是會走到最後一步,因為沒有人會想要再幫你接下這個棒子。」
她把照顧父親當作一個專案在執行,「我的KPI就是盡可能把爸爸的狀況顧好,怎麼樣讓他的不舒服可以減少一點,專注在這件事情上的時候,其實沒有什麼其他的心思。看到爸爸狀況比較好的時候,心裡就很有成就感。」
黃大米最後用了一句比喻:「孝順就像分組報告,總是會有搭便車的人。」在自己的能力範圍內盡心,不期待他人來分工,反而不會內耗。(相關閱讀:照顧失智母20年,喪禮上卻遭手足追討500萬!大師兄:照顧者別管他人言語,問心無愧就好)
幫爸爸擦大便的那一刻 爸爸哭了
作為一個照顧者的過來人,黃大米有感而發地說,「其實我就是在過程中一直回想起來爸爸當年照顧我、把我養育長大有多不容易。如果是外人或是親戚,千萬不要再有一堆指指點點的意見,只要跟他說:你做得很好就好了。」
而在陪伴爸爸的這段時間,有一幕讓她至今回憶起來,依然忍不住淚水。有一次黃大米和看護帶著爸爸去社區的中庭散步,但爸爸突然內急,最後忍不住失禁。
當時她沒想太多,趕快拿了濕紙巾幫爸爸擦大便,沒想到爸爸看到這一幕,突然老淚縱橫對她說:「我這個孩子真的最優秀,她真的很好。」
黃大米說,當時她看到爸爸哭,內心百感交集:「其實從小到大,爸媽也幫我們把屎把尿,甚至我們養寵物也是整天清牠們的大小便,那為什麼對象換成爸媽時,就要覺得嫌棄呢?如果你是抱持著一種回饋的心情在做,其實都會覺得沒有什麼。」黃大米說著,忍不住哽咽。
「其實我會覺得自己真的很幸運,如果我沒有走過這一段路,我在回顧自己的童年過程中,一定會有很多怨懟、不平衡,覺得他虧待了我。覺得我很辛苦或是同情我,其實沒辦法療癒我的傷口,反而是我自己在跟爸爸相處的過程中,慢慢找到內心的和解之路。」黃大米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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