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／彭樹君 攝影／影巷26號 責任編輯／吳丹華、陳莞欣
編按：人生中也許有些不想回首的過往與傷害，有辦法原諒對方嗎？彭樹君倒認為，原不原諒其實並不重要，重要的是，別再讓那個人和那件事情再來影響自己。畢竟，原諒是為了放下，但是在還不能原諒對方的時候，要先原諒自己的不能原諒，那也是一種放下。
一個朋友離開了痛苦的婚姻之後，心境雖然是自由了，心情卻依然不能平復。那場充滿背叛與傷害的婚姻讓她吃了很多苦，也因為有一些現實上的事情要處理，牽涉到兒女的監護權和不公平的財產分配，讓她很長一段時間都心力交瘁。
於是她尋求宗教的慰藉，卻發現更多了一層矛盾，因為信仰告訴她要寬恕，然而她對前夫依然有很多的憤怒，始終無法釋懷，所以在憤怒之外，她又多了對自我的譴責：為什麼就不能原諒別人呢？自己是這麼器量狹窄的人嗎？都年過半百了，面對過去卻依然不能心平氣和嗎？⋯⋯因此在消化婚姻帶來的痛苦之外，又增加了自我責備的痛苦。
直到她去做了心理諮商，那位諮商師告訴她：
「妳有選擇權，在還不能原諒的時候，妳可以選擇不原諒。」
這才把她從自我糾結的牢籠中釋放出來。
允許自己情緒流動 誰說一定要原諒？
「是啊，在我還不能原諒的時候，為什麼一定要原諒呢？我明明就還不能放下那些情緒，為什麼一定要用一個高標準來要求我自己呢？我就是還有那些憤怒怨尤，為什麼不能允許自己情緒流動呢？那些都是我真實的感受，為什麼我要因此而抱歉呢？」
我的朋友從此豁然開朗，而她的療癒之路也才真正開始，過去因為懷著「為什麼自己就是無法原諒別人」的罪惡感，讓她在面對婚變煎熬的同時還要承擔自我責備的懷疑，現在她終於可以放下那種不必要的罪惡感，坦然地告訴自己：誰說一定要原諒？
等待怒火燒盡後 再來重整靈魂
我明白她的感受，因為類似的經驗我也有過。
明明受到惡意的對待，卻因為顧念舊情，告訴自己應該寬恕對方，所以不斷為對方找理由，從他的童年經驗到他的人生際遇，想方設法去同理，去包容，去原諒他的行為，壓下自己受傷的感覺，甚至不敢面對自己內在那個憤怒的聲音，結果只是把自己弄得四分五裂。
直到有一天，我終於承認，對，我就是被PUA（註）了！這才有了面對真相的勇氣，也才總算去感受內在真正的情緒，於是我終於鬆了一口氣，然後才察覺到自己內在原本僵固的能量開始流動了起來，可見得過去我是如何自我壓抑。
當我們終於不害怕自己真實的感受，才是療癒的開始。接受自己情緒的流動，這也是一種愛自己的方式。唯有讓內在的怒火燃燒殆盡之後，才能從過去的灰燼中重生，也就是說，必須先有憤怒這個過程，才能帶來靈魂的重整，而不是一開始就勉強自己去原諒。
過度壓抑自己 負面情緒反而傷身
看到有人用道德的標準綁架別人，我們會覺得那是一種偽善，卻也有些時候，我們被自己道德綁架，把自己當成了人質而不自知，所以我們溫良恭儉讓，甚至不敢對那些對我們不好的人生氣，結果那些憤怒的情緒鬱積在我們的內在，攻擊自我免疫系統，甚至形成癌細胞。
我的另一個朋友長期遭受職場霸凌，誰都看得出來她被欺負了，但是為了以和為貴的緣故，在別人為她感到不平的時候，她自己卻總是以原諒一切的姿態為霸凌者的行徑開脫，結果是什麼苦都自己硬吞下去，造成了胃痛、便秘、掉髮、失眠各種症狀。最近她離職了，因為身體出了更大的問題，已經無法天天上班，必須在家休養。
如果我的朋友先前可以允許自己去感覺真實的憤怒，如果她可以不壓抑自己，不勉強自己去原諒對方，她的身心都會好過很多。
不過至少現在的她已經離開了那個環境，相信她會漸漸好起來的。
人生是有選擇權的，可以選擇原諒或不原諒，也可以選擇離開或留下。無論怎麼選擇，都該選擇讓自己好過的那個選項。
不需要把自己當成一個受害者，但也不能罔顧自己的受傷。而在沒有痊癒之前，重要的是安頓自己，而不是原諒對方。
不再讓對方影響自己 先原諒自己的不能原諒
不原諒並不是要去和對方周旋或是進行任何報復，而是不允許對方繼續以負能量來影響自己。同樣的，自己也不需要再耗費能量去和對方對抗，那是繼續讓自己陷在同一個漩渦裡，拖著自己往下墜，不值得。
原不原諒其實並不重要，重要的是，別再讓那個人和那件事情再來影響自己。
所以，當對方不再是朋友，也不必就成了敵人，最適合他的位子，是從此不再往來的陌生人。
美國的心靈作家卡洛琳密思說：「原諒是一種神秘經驗，而不是智識上的經驗。頭腦無法進行寬恕的行為，只有靈魂才能真正放下。」
確實如此！原諒有時需要一段心靈成長的過程，畢竟有些小傷害可以一笑置之，但也有些損傷要真心放下其實並不容易，也許必須歷經數年或數十年的時間。要給自己這樣的時間而不必設下時間表，果子熟了自然會從樹上掉下來。
如果果子一直沒有掉下來，也不必把它強摘下來，順其自然就好。
畢竟自己的經歷與傷痛只有自己才能深刻地明白與體會，能夠誠實地面對那個過程，這樣就彌足珍貴。
我想說的是，原諒是為了放下，但是在還不能原諒對方的時候，要先原諒自己的不能原諒，那也是一種放下。
因此就告訴自己：
「無論他值不值得我原諒，我都值得還給自己一個平靜的人生。」
這樣就好。
註：PUA， pick up artist的簡稱，原指戀愛關係一方對另一方的心理控制，後來也延伸至家庭、職場等關係中一方的強勢支配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