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年後朋友順其自然！王文華：人情沒有冷暖，「搭不上」何必失落

文／王文華 圖／Shutterstock

編按：歲末和朋友相聚了嗎？作家王文華曾在臉書分享2020年跨年夜臨時起意的一場朋友聚會，體悟到人情沒有冷暖，當熱鬧沒了，大夥散了，不是變「冷」，只是恢復常態。人生路上搭不到一起，不見得他或你冷漠，只是沒緣。

人情沒有冷暖，人情一直一樣。人情的溫度，跟自己的溫度成正比。

今年最冷的一天，躲在家裡整理東西。發現一瓶高粱，想起「晚來天欲雪，能飲一杯無」。拿起手機約人。

朋友類別很多：看書的、爬山的、看戲的、旅行的，就是沒有酒友。這年紀找到一起有「高血壓」的朋友，比找到一起喝「高粱酒」的容易。於是隨意把最熟的拉到群組，直接問：「今晚6點到8點見面？我有一瓶高粱。」

這樣問其實很冒失。跨年夜大家都有自己的節目，誰6點有空？而且6點的聚會，怎麼到了下午才約？更扯的是主人自己8點要走，還好意思張羅？

本來不期待任何回應，沒想到立刻就有人答應了。原來大家都無聊，就等一個冒失鬼來約。

5位朋友圍著火爐聊到8點，一瓶也才喝了五分之一。我起身說：「抱歉我要回家了，你們繼續聊。」沒想到大家都如釋重負，一哄而散。

出了餐廳我跟同行的朋友抱歉早走，他卻偷笑說：「還好你有事先說只到8點，否則我就不來了。」他送我一個禮物：「新年快樂！這件小東西，也許派得上用場。」

相識容易維持難  感動容易行動難

徹夜狂歡的party很多，餘韻無窮的聚會很少。喝到失態很容易，喝到想念太太很難。Party和人生，都難在見好就收。

年底，是朋友相聚的季節。我總是在這時，算自己的帳。算今年講了多少次「好久不見！最近好嗎？找一天聚一聚」，然後沒有下文。算今年加了多少新朋友，可是當臨時要揪團喝高粱，不知道可以找誰。算今年發誓過多少次「珍惜所有」、「活在當下」，但覺悟了2天後，又開始為名利張牙舞爪。

這樣算下來，我體會到：相識容易、維持難；感動容易、行動難。

我們總是為了要「建立人脈」，認識一大堆新朋友，但後來並沒有時間去滋養那些關係。最後那些「人脈」就像動脈，慢慢硬化。

我們也因為一時感動，許下了心願。但那些心願的強度，就像許願的蠟燭，一陣風就滅了。

那些感動可能來自於事業挫敗、朋友猝逝、或看到某一篇動人的文章。但感動很難化成持久的行動。很多時候，我們想要的愛、想過的生活、想追求的夢想，以及其他一切想改變現狀的意念，都只是某個特定的場合、氣氛、和流行的產物。一旦事業轉好、朋友下葬、新的文章出現，我們的行動力又沒了。

這樣說，似乎沒有行動力不好，但其實又未必。

太劍及履及，有時造成天下大亂。汲汲營營找人吃飯，不熟的人覺得你很煩。理想的方式，是順其自然，但偶爾製造驚喜。

緣分像天氣無法控制  但可號召有緣人來取暖

順其自然，不但要順「自己」的自然，也順「別人」的自然。

很多時候我們感歎「人情冷暖」，是只想到了自己的狀態。我失意了，沒有人關心我，這世界真冷漠！但別人怎麼知道你失意？別人失意時你也未必知道或關心！就算別人知道也關心，但別人的生活有很多更緊急的事你不知道，不該期待別人放下那些事來關心你。

人情沒有冷暖，人情一直是這樣。事實上，得意時身旁的熙來攘往，也不是「暖」，只是大家湊熱鬧。現在熱鬧沒了，大夥散了，不是變「冷」，只是恢復常態。

每個人的一天有不同的行程，每個人的一生有不同的情節。到頭來，行程和情節能搭配的，便成為好友。搭不到一起，不見得他或你冷漠，只是沒緣。

今晚我約了很多人，沒來的比來的多。這並不表示沒來的就「不夠意思」或「不給面子」，只是在那一個人生的點，我們搭不上。

人際關係很多煩惱，都來自於我們對自己的付出，有過多的期待；而對別人的回應，有過度的詮釋。很多失落感沒有必要，因為「搭不上」不是我們或對方故意的選擇，只是機率上必然的錯過。

但順其自然，不表示就不用心思。比如說公司尾牙的時間，我喬了2個禮拜。運籌帷幄，只為了選一個最多人能參加的時間。值不值得？太值得了！因為這一ㄊㄨㄚ的組合，這一生不會再有。

事實上，這一路上任何組合，這一生都不會再有。

所以難約的人，就提早一個月約。遲到大王，不必再問「你在哪裡」。凡事不「強求」，但還是要「做球」。一切隨緣，但邀請和提醒的訊息還是要各發一遍！

今年，幾個朋友離開了我，甚至離開了這世界。還在身邊的，也經歷著大大小小的磨難。我猛然醒悟：認識一個人是這麼容易，但失去他也是如此突然。

緣分像天氣，我無法控制。但寒流夜，我可以號召有緣的人來取暖。

今晚好冷！那瓶高粱，讓好友們把寒意鎖在杯底。炭在腳下燜燒，火在眼底升起。眼中不再是熊熊烈火，而是緩緩餘溫。也是，最適合友情長存的溫度。

這友情，不太濃，也不太淡。不會疏離，也不會造成負擔。友情像高粱，喝起來冰涼，喝完後立刻回溫。

回家後，我打開朋友送的禮物：一個心型的熱水袋。

我放進熱水。水在裡面滾動，像心的跳動⋯⋯

是啊，派得上用場。不只是今晚，而是未來每一個「人情冷暖」的夜晚。

辛苦的2020過去了。祝福每一位朋友，今晚帶著回溫入眠。2021，我們的溫熱的心，一起跳動⋯⋯。

（本文、內文圖轉載自王文華臉書，原文標題為〈寒流夜的熱水袋〉）

2022/01/06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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