編按:經歷10年長照,作家郭強生在2年前送別98歲的父親。在這段自我沉澱的時光裡,他重新思考生與死,並調整出一套更適合自己的生活方式。他反思,面對衰老與死亡,不是非得採取戰鬥的姿態,也可以溫柔以待。
在新書《死亡可以是溫柔的》中,作家郭強生提出了一個新名詞:後長照症候群。
他想像,隨著科技飛速發展,未來的長照工作都由AI機器人取代。因此,當精神科專家或人類學家回顧21世紀時,或許會對一群人類的精神和行為特別好奇。這些人多半單身、中年辭去工作,放下一切回家照顧父母的晚年。但等到父母離世後,他們的內心沒有更輕鬆,反而懷抱愧疚感,甚至逐漸離群索居。
這種心境,正是他送別照護10年的98歲父親後,獨自走過的路。
「我們這輩4、5年級生,應該是第一代面對父母活到90、100歲的人。」郭強生自嘲,作為台灣社會最早經歷高齡父母長照的子女,自己就像個「老兵」,「當時的戰爭非常原始殘酷,我們的武器不精良,也沒有地圖,只能走傳統肉搏戰。」
他坦言,從父親在世的最後一年開始,自己進入了「失語」狀態,腦中無法組出任何句子。同時,他也質疑社會對死亡的集體想像。「為什麼告別式的習俗,都在祈求長輩庇蔭子孫?為什麼父母喪事結束之後,第一件事是忙著整理舊家、賣房子?」
關於生死,他知道自己需要更多時間沉澱,才能找出答案。他也終於承認,10年來,一邊長照、一邊工作真的太累了。
「我幹嘛要趕快振作起來?承認累,並不墮落。」他大大方方對自己說:「我不想出門、不想旅行、不想改變。我要休息。」
而經過了1年半閉關,他總算回到平靜健康的狀態,並重拾寫作,將這段時間的思索化為文字。
中年後經歷至親離世 發現社會欠缺「死亡教養」
今(2025)年61歲的郭強生,中年起,便經歷母親、哥哥過世,2年前,又送走父親。「父親的告別式後,我忽然有一種『死亡才剛開始』的感覺,也發現從小到大,我們完全沒有關於死亡的教養和文化。」
他回憶,母親癌逝時,自己感受到的是生命被疾病奪走的創傷和遺憾,但這種感覺淺層且片面,「癌症的影響太快了,我們有藉口當成是一個意外。」不過,父親過世的歷程,讓他總算有機會反思。
「父親被時間奪走生命,這是很漫長的過程。」他回憶,父親健康狀況很好、從不吃藥,直到87歲還能跟朋友外出旅行。
但父親就在那次旅遊途中,突然發現身體出問題,一開刀,人便迅速衰老了。「現在大家講到死亡,最後的結論就是珍惜生命或養生,根本沒有碰觸到真正的死亡。可是這一天還是會來臨,死亡還是要面對的。」(相關閱讀:58歲照顧失智父親的單身生活 郭強生:坦然接受此生的「沒有清單」,無需透過別人肯定自我)
看著父親一步步邁向生命終點,對於死,他有了更中性的認知。而他的第一個改變是,以溫柔眼光看待死亡。
「如果說,沒有人會再記得自己的出生是件惆悵又悲傷的事,那麼兩次都做為父母臨終時身邊唯一的孩子,我只能說,也許我更接近如何排練自己的死亡。」他在書中寫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