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再將白髮染黑!平珩:人生別只追求疊加,應過濾出精華中的精華
一切皆有時,隨時而轉。
文/蘇惠昭 攝影/影巷26號 內文圖片提供/平珩 責任編輯/吳丹華
編按:Dance forum舞蹈空間舞團藝術總監平珩,曾任兩廳院藝術總監,第一次退休前為台北藝術大學舞蹈學院院長,今(2021)年集結了40年藝術行政的工作經歷,出版了第一本書《藝想天開》記錄了箇中精彩。接受《50+》專訪時,她侃侃分享自己在第一次退休以來的熟齡生活,白髮、陪母親整理衣櫃,把人生從負重變輕盈的悠然心境。
平珩不老,卻是「國家文藝獎」元老,1999年代表舞蹈類的她和張照堂、聶光炎、馬水龍、鍾肇政一起得獎,比林懷民還早2年,比其他得獎者硬是小了一到兩個世代。
但早在那時,她就冒出一根根白髮了。
原因不明,不過「太忙」肯定是禍首之一。她身兼多職,既是北藝大專任教師,又經營皇冠小劇場,創辦「舞蹈空間」,全力支持藝術家的創作,探索自由與狂野的邊界,甘心情願扮演台灣藝術行政的開路先鋒,更樂意走進校園,接近群眾,耐心解釋,溫柔引領,讓更多局外人一窺現代舞堂奧。
不爭第一 但要有熱情、做愈多學愈多
22歲之前,平珩的人生志願都是舞蹈家。小時候她愛像芭蕾娃娃那樣轉圈圈,父親,也就是皇冠集團創辦人平鑫濤就把家裡的大小公主送去學舞,沒想到舞蹈正是小公主的天命。大學雖然念英文系,但平珩跳舞從未間斷,志向也沒改變,直到赴紐約大學修習舞蹈碩士,才後知後覺發現自己在練某些動作時,腦子會自動跳出「我要怎麼做才能省力」這種「對自己好一點」的念頭,這對想要成為頂尖舞者的人來說是絕不允許的放水。
舞者必須對自己夠狠,平珩自忖做不到,她天生也不是那種凡事爭第一的性格。與此同時,紐約又啟示她一個舞蹈新視野。舞蹈的疆域如此浩瀚,於是她選擇走下舞台,從舞蹈的一個點走到多面向、全方位。
從小就學舞,兒時平珩也曾演出優雅的白雪公主。
平珩(左)與羅曼菲在紐約讀書時是室友,兩人擠在小小L型空間裡,一人有床沒書桌,一人有書桌沒床,克難又幸福求學回憶。
舞台上的表演如果是完美的句點,像長途跋涉後登上峰頂,登頂之前,創作者、表演者和行政團隊必須跌跌撞撞經歷不計其數的爭執又爭執、溝通再溝通,然後解決掉關係到最後結果,一卡車的瑣碎小事和突發狀況。從邀請、製作、賣票到為舞者訂便當,信手拈來都是故事。
面對新挑戰、新學習,平珩總是莫名興奮,至於興奮的源頭,則來自她真心愛著工作,愛到只要有需要,她可以捲起袖子去掃地,「工作就是不要怕事多,做愈多學愈多」。
所以怎麼能不忙呢?連「表演藝術聯盟」的首屆理事長都找上她。她把對舞蹈的熱情全部投入到工作,忙到46歲那年,要結婚了。
2020年受疫情影響,舞蹈空間排除萬難,成功完成瑪芮娜的〈媒體入侵〉,成為全球為一製作。
舞蹈空間與日本東京鷹舞團合作戲劇性幽默風格作品〈月球水〉。
不再將白髮染黑後 人生也來到減少負重與捨棄的階段
平珩大二時就和同班的林少岩戀愛,畢業後他們赴美留學,林少岩攻讀新聞攝影,她研究舞蹈,細水長流的感情十年如一日,原來決定就這樣走下去,但林少岩的母親生病,為安老人家的心,兩人還是決定在證書上簽字。
那時平珩根本不在意自己的白髮,林少岩也不希望她染,但母親林婉珍堅決不要看到一個有白頭髮的新娘,「唉,她就非要我把頭髮染黑,幾乎是用拜託的⋯⋯」
已過世的好友羅曼菲也投染髮一票。羅曼菲當時正在做化療,「我這個癌症病人都可以染了,妳有什麼理由不染呢?」講得讓平珩根本無法反駁。
親情加友情到底勝過了愛情。頭一次染髮,平珩選深棕色,挑一點紅一點紫,一個聞起來新、鮮看起來有點潮的自己就此誕生。
那彷彿是一條不歸路,平珩發現,一旦開始染,就停不下來了,但年復一年,花白頭髮越來越多,也越來越快,快到必須3星期染一次,生活作息受到諸多限制,而且要染得均勻更不容易,她也試過幾種補色的方法,但效果有限,有一次染髮後竟然心跳加速。身體警告她,妳該擺脫染髮人生,還頭髮原色了。
那是去年10月,平珩漂過2次後,原來的髮色才慢慢呈現,她的夢想是長出像同行舞蹈家陳碧涵那樣,美麗奪人,閃閃發光的白髮,奈何基因給她的是灰髮,後腦杓還長出黑髮。為配合髮色,60後的她順勢改變穿搭風格,大紅色被列為拒絕往來戶,盡量選擇單純的顏色,配上大尺寸的耳環。
還頭髮自然本色像某種身體的斷捨離,也彷彿來到一個人生的轉折點,從來時的一路疊加,過渡到減少負重與捨棄的旅程。
不再染髮自認沒有適應期,平珩笑說:「需要適應的可能是身旁的人吧。」
整理衣櫃就像整理人生 和母親一起打開歲月的福袋
林少岩本就屬極簡一派,連兩人旅遊照片都一刪再刪到只剩個位數,只保存精華中的精華。一起生活以來,平珩的上限是50雙鞋,他只有2雙,至於衣服,夫妻一直有個「買1丟1,買3丟3」的潛規則,因此衣櫃從來都可以自由呼吸,「身外之物先盡量整理好,減量,免得日後把麻煩留給別人,特別是我們這樣沒有小孩的⋯⋯」
但母親林婉珍卻捨不得丟東西。平珩每週都去陪伴與外傭同住的母親。有天她心血來潮,請母親教她打毛線,「喔,好像最裡面的那個櫃子有毛線」,母親想起來,差平珩去找,就為了找出那幾坨毛線,她翻越千重山萬重水,類似於跑完一場障礙賽之後,才抵達數十年累積的冰山一角。
父親長期臥病期間,母女無可避免地會談及死亡,「以後我留下來的東西,就你們幫我整理吧!」林婉珍淡淡地這樣交代。
平珩不知母親有多少衣物,直到從茫茫大海撈出毛線。
可母親也不是沒有整理,她有把衣物分類,收納成一個一個大包,平珩稍微點數,大約有100包吧,「不如從現在開始,我們一起整理?」先不管母親同不同意,她就打開一個大塑膠袋。
挖寶遊戲從此展開。此後每一次去陪伴母親,母女倆就打開個3包5包檢查,福袋的概念。
母親是上海布行的女兒又是畫家,挑選的衣服質料色彩皆屬上品。
福袋裡面包括:
她從來沒看過母親穿上身的衣服。
已經退流行又流行回來復又被潮流拋棄的衣服。
因為身材改變不可能再穿上的衣服。
一件她在紐約留學時買給母親的紅色碎花洋裝。
還有一座面前堵滿畫和畫架以致20年來未曾見過天日的櫃子。平珩把畫一一搬開,愚公移山似地,打開櫃子,裡面滿滿寂寞的旗袍。
林婉珍退休後開始畫畫,開畫展也參與藝文活動,因此訂做不少「適當場合要穿」的旗袍。
「我怎麼可能穿旗袍?」女兒能接收的有限,但剩下的該怎麼辦?母親下令不許丟,平珩懂這種心情,「就像書架上的書,我讀過,喜歡過,即使知道不可能再看,也捨不得丟」
更何況書架上還有太多「待讀」之書如同那些沒有穿過但主人相信總有一天會穿的衣服。
舞團平常就會辦跳蚤市場,於是比照辦理,平珩把每週整理出來的衣服帶去,每個人從中找自己喜歡的適合的,這便成了練舞休息時間最紓壓的活動。
平常不可能穿的衣服,就留著當戲服。
如果能夠,她希望陪伴母親一起整理到所有衣服都能夠掛起來為止。
整理衣櫃不就是整理人生?一切皆有時,隨時而轉。
第二次退休不給自己太多功課 不必「一定」如何
平珩想起34歲時,她在不會游泳的情況下學會潛水,48歲又解鎖騎腳踏車,如今雖還心念游泳和騎摩托車,「但那一股糊裡糊塗的勇敢已經消磨殆盡」,這是她對時間的臣服。半年前出版的《藝想天開》是平珩的第一本書,打開來正視她累積近40年的舞蹈故事,就像從衣櫃裡掏出來晾曬的一部分衣服。她計畫3年後把舞團經營到能夠保持多元,以及至少可以獨立生存10年,再交出藝術總監的棒子,第二次退休。
第一次退休是2016年,從任教近30年的北藝大畢業,告別按表操課的漫長歲月。第二次的退休,平珩期許能把40年的舞蹈衣櫃慢慢整理出來,轉換成3本書,「但我不要給自己太多功課,也不要勉強去看太『青』的表演。可以走路,但不一定每天一萬步;想去小旅行就去,和朋友相聚很好,不見也沒壓力,沒有什麼東西一定要吃,一定不吃⋯⋯」
手機裡的照片也不必太多,「太多是一種災難。」
熱鬧歡愉的春天夏天都是昨日之日了,是已經讀過的那本書,她正在練習擁抱果實纍纍的秋天,此心到處悠然。
相關閱讀:平珩著,《「藝」想天開:平珩的創意工作學》,皇冠出版
2021/12/15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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